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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治骨》

36.秋霜槛羊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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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高县里有大江大河。

涸辙之鲋中的小鱼处境艰难,但它知晓远方有一股势力,即为“大江大河。”

那条大江大河未来能成肱骨之臣,也能成天下明君。

李庐月背后的“郎君”,或许真是那位旷世奇君,他的身边还有谢临恩与魏净慈。

江河之势都还没有强大到无需端赖任何人,他仍卧在山峦深处,含光葆真、静待时机。

说起来魏净慈,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。

寄去长安的杏果又走了一个月的脚程送了回来。

“你…娘子,下回我是再也不送你这单了,我真怕我有命赚钱,没命回来。”驿夫从马车上翻出竹篮子放在柜台上,朝幼瑛擦擦汗抱怨。

杏果送去时,尚未熟透,青绿色的,果皮粗糙还有一圈绒毛,寄到长安那边便能刚刚巧成熟,现下又送回来,反而就熟过头了,包着它的绢布上汁水外溢。

掌柜闻言,忙停下记账的动作问他:“发生何事了?”

幼瑛也看着他说,他心悸之后正是满满的倾诉之欲:“那府舍的贵人始终没有露面,便是她身旁的女郎处理。她先引我进府,去了一处厢房,问我是从何处而来,又追问这杏果是谁所寄,还收走了我的户籍过所。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,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。她倒是脾性温和,没有为难之意,留我在府中住了几日。”

“住处偏僻,平时见不着几个生人,但三餐倒是按时送来,饭□□致得很,总算不曾苛待我。只是那些送来的杏果早就被拿走,我也被叮嘱不得随意走动,唯能憋闷在屋里。”

“我事后才知晓…”驿夫偷偷打量着看了看幼瑛,怨怼退去,“那是长公主的府舍。待我行出长安好远了,我这背后还全都是冷汗。”

“长公主?”掌柜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,但见驿夫的神色也不像说假话,便转眸看向幼瑛,又看看她这回要寄的香料,面色犹疑中又有狐疑,“娘子,虽说我们驿站虽送必达,但你也不能连安危都不告知我们,倘若杏果真出了什么事儿,是不是也由我们先给你担着?”

“你与这贵人…是何关系?”她问道,手中笔墨圆融地滴在粗糙纸上。

幼瑛记在心中,上回寄送杏果是她没有认清情势的鲁莽,不知袭招会在驿置查验。他没有对杏果动手脚,恐怕也是生怕引来长公主问罪,将事情闹大。

杏果能安然送去长安,又安然回来,想必袭招也事先知晓长公主没有领她这份情了。

倒也是好事。

幼瑛看着掌柜与驿夫面上的惴惴和探究,也随之蹙蹙眉:“怪我怪我,是我考虑不周。我原先是长公主府舍的婢女,因家父抱恙,我在长安担忧得紧,幸得长公主大发慈悲,赏了我钱两,允我回乡侍奉阿耶。我念着长公主的恩慈,便想着寄送莫高珍品给她品尝,以表寸心。”

掌柜见幼瑛身上的粗布烂衣,便又蘸蘸墨,松了一口气:“既是这样,那也应当告知我们,送给贵人的物什,总得多留意些。这杏子酒还在途中,想也是和杏果同样的待遇。娘子,你看你这香料还要再白白跑一趟吗?”

“这也是我对长公主微不足道的记挂,退回来再多又有何妨,不算是白跑,”幼瑛说道,“若是掌柜担心再有不测,我倒是可以捎句话让郎君记着,往后发生何事都与你们驿站无关。”

“何话?”

幼瑛看向驿夫说:“奴婢在莫高县定难坊好好的,待安顿好琐事,便亲回长安告谢。”

驿夫还是悻悻然地点点头,左右看了看:“二郎呢?我在驿置碰上九郎时,他说二郎受伤了,怎得就受伤了?”

掌柜手下的竹片算盘被拨得叮叮咚咚响,闻声也停了下来,不耐地拍打两下:“甭提了,真是倒楣的。”

“上两个月,他就被那乞索儿打破了头。这前几天,伤还没有好上多久,就又碰见了那该死的乞索儿,险些被他打成残废!老娘定要掘地三尺把他这个没心肝的挖出来!”

陇峦山耸立在茫茫沙海中,如刀削斧凿一般,越临近,便越能听见石锤的敲击声、矿石的碰撞声。苦役手中的凿子嵌入石缝,用力猛击,便从岩石中撬出矿块,沙尘滚滚的往下落,又扑又砸的盖在人身上。

“咳咳、咳咳——”

“魏净慈,有人找你!”

幼瑛同监工道了声谢,便见魏净慈从烈日炎炎下,背着矿筐从山路上赤脚过来。他愈走愈快,最后几乎是跑着过来,粗布衣衫上都是粉尘,与汗水一起黏稠着。待他及近,幼瑛便能闻见一股咸腥味,掺杂着铁矿金属的锈味。

他似乎也觉着不好意思,便退后了几步,与幼瑛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,眼神诧异过后又很平顺:“阿还女郎,你过来寻我是有何事?”

“可是那些阿姐出事了?”他忽然问道。

“她们身上的伤每日都有在仔细照看,未曾有事,”幼瑛看看他被日头炙烤的脚,又是土又是泥又是血泡,“上回给你的鞋履,是穿得不适吗?“

原见魏净慈还是清秀得很,被晒了两个多月后,脸上黑黢黢的,又皱巴巴的。

“穿着鞋履在山石上干活,总是轻飘飘的不踏实。这样习惯了便无妨,女郎莫要担忧。”他说道。

灌木丛枯黄的,幼瑛还是第一回过来陇峦山,从陇峦山看日头往解玉雪山西落。

幼瑛招招手,同他在天然形成的岩石台阶上坐下,从马褡中拿出胡饼与水囊:“就是凉透了,吃起来干硬得很,水囊里的茶水倒是热的,你的肚子饿不饿?我正觉得饿了,还剩两只饼,你正好陪我一起吃了吧。”

魏净慈见她这么说,也不好再说什么,放下肩上的矿筐,往衣物上擦了擦手,便拿出一只粗瓷陶碗从水囊里倒了些水,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却呛着了,止不住咳嗽几声。

“方才正缺水喝,惹女郎见笑了。”他擦擦嘴,笑了笑,拿着空碗坐下,一坐下来那身衣服就宽大的鼓囊起来。

幼瑛也含笑看他。

魏净慈继续说:“只是…阿姐们无事,女郎过来寻我是何事?”

幼瑛想他坦诚的告知自己名姓,是不知她的身份。她知晓他的来历,也知晓他的去处。

“我今日去了驿站寄物件,听闻掌柜说前两日又碰上你了,”她笑了笑,吃了一口胡饼,“你怎又将她的伙计打伤了?”

日头的一角被雪山挡住,正值莫高最闷最热之时,一点风也没有,汗珠顺着魏净慈的脸颊滑落。

“原来女郎是为此事而来。”他会意道。

史书中记载了无数人的痛苦,历史行进的车轮碾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。

翻阅过太多这样的痛苦后,便会让人不再去细究、不再去深思,而是匆匆给她们下定论。

隔着史书之间的痛苦是苍白单薄又无可奈何的。

幼瑛同样以这样的方式观过魏净慈的人生,她知他最后响彻寰宇,功业跨越千秋万代。

他理应是功成名就的。

就像他如今也是莫高县的大江大河之一,只不过暂时被困在涸辙之中。

所以还是多些保障为妙,莫等了涸辙成为大势,再投靠无门。

谢临恩与那位郎君,也不见得一定可靠。

谢临恩避世;那位郎君要时时刻刻掌控李庐月的动向。

史官评他「深沉有城府,不能测。」

魏净慈在幼瑛思忖间,继续说道:“我将身上的钱都给他了,他还要拉着我去县衙。我好声求过他,我不能去县衙,他不听。”

幼瑛面色不变,心中明白他为何坚决不去县衙。

他要找他阿姐。

他也不信任那些官差,深觉有去无回。

但他上回伤人,尚可理解成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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