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治骨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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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人一听阿泥要共酌,还要捎着幼瑛一起,面上便出现了迟疑,稍隐晦的对他说:
“你一入乐坊,就有独自的厢房,不用挤着住那些通铺,想是郎君器重你,可以由你胡闹。莫要拿着我们这些边边角角的人取乐。”
“郎君虽未明说,但心底是厌恶饮酒之事,常与管事闹不愉快。他还在坊内,若我们聚众酗饮,莫不是在招骂?”
“饮酒就一定解忧了吗,怕是与那些客人一般,只留一肚子酒气,明日醒来徒留悲伤。”
她们说这些话时,神色无恙,却有意无意地躲闪着幼瑛的目光。
幼瑛看在眼中,方想与阿泥一同离开,阿泥却依旧半倚着门:“今日晚上难得清净一些,倘若郎君真的动气,定由我给你们挡着。你们若是不喝,我可要去和郡主殿下痛饮一番。”他说道。
“你一定要捎着我吗?”幼瑛闻声,轻声问他。
阿泥看看她,迎着月光笑得更狡黠些:“人少盏浅,喝着多落寞。我看山静郎君今日无暇顾及我们,何况你是郡主,也该由你挡在前头。”
“傅儿娘子一直闷在心头,也是难受。酒是好东西呵,人生在世喝一杯少一杯,该喝便喝罢。”
幼瑛在现代世界便酒精过敏,不甚饮酒,来到这儿后也是第一回与长楸饮果子酒,未料到李庐月也不胜酒力。
但乐坊中的人似乎很喜饮酒,不论是谢临恩,还是齐得宜与阿泥。
卫朝的酿酒技术高,品种与口感都极丰富,且丝绸之路畅通,饮酒文化盛行,坊中看客是用来谈兴、助兴,他们倒是至死方休。
屋里乐人拨了拨琴弦,面色有所松动,但始终没有回覆。
阿泥见状,才不多言的抬抬步子。
月亮悬在解玉山上,清明的,像是菩萨的背光。幼瑛随在阿泥的身侧,他的妆容即使在暗处也很明艳,尤其是那层被厚厚抹开的口脂,由他萧萧肃肃的骨相才撑起了这面随时都需要修葺的皮。
他的长发高束,颌角利落,露出脖颈上的三四道红痕,像是被人大力地掐过,从方才自中堂过来便一直在。
他抬头看看月,往前走着,神色仍旧澹然平顺,甚至于是叹了一息后,两肩放松下来。
“今日月色坦荡,郡主殿下,你愿不愿意同我小酌片刻?”他忽然扭头问道,笑了笑。
他的个子比幼瑛稍高,说起话来很清润,幼瑛与他坦言:“酒便在厢房里,你去同她们饮吧,我明日要早起,便不去凑热闹了。”
李庐月以往经常当众轻侮谢临恩,就连推雀歌下楼也是毫不避讳,她们看在眼中,心里难免会在意与迟疑。阿泥是方来的,才会待她不遮不掩,邀着她也融入进去。
阿泥面色不变,注视着幼瑛许久,抬抬唇还未启声,便有人在身后扯了扯嗓子:
“郡主殿下——”
“阿泥,可否借酒饮一杯?”
屋内房梁纵横交错,仿佛将天也压得很低。傅儿看上去是一鼓作气地快步迈出门槛,向她们喊道。
她一喊完,便又往后退了退步子,似乎方才全是唐突之举。
“来咯,来咯。”
阿泥不等她反悔,便拉着幼瑛捧来酒坛,在长廊下扬声。
幼瑛一进屋,乐人便纷纷从桌椅上起身,齐齐让开了一条路。
阿泥一面抱碗、一面捧酒,似乎很感激她们让路,径直过去将酒瓮放在桌案上。
“来来来,我们莫要闷头喝,用行酒令助兴吧,谁若是作不出来,便罚饮一杯,”他摆着酒碗,潇洒启声,“倘若是酒肚子浅的,也莫劝酒,绕这后院跑两圈也是极好的,就当是热热身了。”
“我看你…我看你真像是戏台子上阿谀奉承、丑态尽出的花脸。”乐人不知用何话来评他,便低低声说了一句。
他也笑笑,弯弯身请她们入座。
火旗的影子映照在房梁上,房梁黑黢黢的,影子又倒覆在她们的脸上。
傅儿朝幼瑛示完礼,先过去圆桌旁坐下:“阿姐,我们蜀地的佳酿多,许久未饮了,你们就当作是陪陪我了。从今往后,我与阿姐便譬如朝露流水,都放在酒中喝尽了。”
乐人碰了碰目光后,陆续坐下。阿泥一一斟满酒,便也拉着还站在门口的幼瑛入席。
譬如朝露流水。
幼瑛将目光转向与她面对面坐着的傅儿,袖袋里的八两银子比往日的十三两还要沉,她与康姜几乎无甚交情,也尚知她今日离去十有九是因为傅儿。她那日与山静所道的“若没有傅儿,早就不愿独活”的话语还犹在耳。
不知傅儿是如何作想,真的可为朝露流水、去日苦多吗?
若是这样,康姜也许会觉得庆幸。
这八两还是先莫让她知晓了。
屋内四面都砌筑壁墙,一旦安静下来,便显得促狭窄小。
阿泥直身未坐,先捧起酒碗饮尽,干脆至极地响声:“那便由我先轮这关主罢,我先给你们助助性子,饮酒不过就是痛快二字。”
“说到阿姐,我原先在家中位列季子,上有二姐一兄,下有一位胞弟。阿娘早逝,父亲不顾家宅琐事,我自小便是由长姐照料成人。实不相瞒,我前二十载光阴都是拘在一处打转,此生行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边地了,实在是来之不易、来之不易。”
“那便——获则欢笑失则宁,千愁万虑自轻轻。此刻花开此刻赏,他日落花他日惆罢。”阿泥笑了笑,轻松说道。
幼瑛在恍惚的灯火间注视他,觉着他更有几分眼熟,不及她反应,他便笑眯眯地看过来:“下一位——郡主殿下吧。”
“作不出来可是要罚饮。”
“由我来吧。”
幼瑛尚未回话,傅儿便一口气饮完,借酒说道。
酒酿之烈,浇喉炙肠。屋内一面静默、一面倾听,行完五六轮的酒令,倒也忘了时辰,开始纵情吟曲。
“幽并重骑射,少年好驰逐。毡带佩双鞬,象弧插雕服。
汉虏方未和,边城屡翻覆。留我一白羽,将以分虎竹——”(1)
“原来你还真是过的不易,倒每日挂笑,一点也瞧不出。”
“郡主殿下的曲调听着乖谬,只会用竹箸碰碗,有些许不入伍。”
傅儿倒也醉了。
更夫已经报完了二更梆,幼瑛与阿泥顺路,便也稍稍扶着他回厢房。
“未曾想,傅儿娘子平日里弱不禁风,却这般有酒力,不愧是蜀地女郎,往后不能小瞧了她。幸而最后还是我将她给灌倒了,她喝的倒勤快,日后可共饮。”阿泥说道,已然不省人事。
幼瑛喝得少,虽然觉着身重头晕,但还能在廊下走出直线。
“你便少说些话吧。”她听他这么说,便说道。
阿泥面上涂抹的白粉已经浮落下一层,露出他的脸又烫又红,像是冬日里的红棉衣。
“郡主殿下,我真想不明白,你明明便很好。我同你一见如故,当真很喜欢你。”他说道,嗓音因为醉意而显得纤细。
只可惜他说话间吐露出来的酒气很浓,幼瑛闻着不适,喉间直冒灼烧感,还有隐隐的异物卡住一般。
她只好别过头:“我知晓。”
“你倒是有几分像我阿姐,沉静、柔和,像是春日曲江池的杨柳…”
阿泥的话还未说完,便又被一道声音打断,齐得宜的厢房中还亮着灯。
“——你这时怪我不应由康姜走了吗?那会儿你怎么不出面说道说道?”
窗牖未阖,幼瑛察觉到阿泥的手搭上她的肩背,压下她的身子,带着她一起挪步到窗沿下偷听壁脚。
齐得宜背对着窗扇,正与山静起争执。
幼瑛第一回见山静,便觉着他是喜怒不显之人,未料到他在齐得宜面前,连手势都作得这般有劲有力。幼瑛看不明白,但可知他在不罢休的争论。
“我本要罚这些乐户,你偏袒护她们;我本无心贩卖这些乐户,你偏执意为之。睢园不兴这种买卖,往后将有几人踏足。我将睢园大小事务交由你,你偏屡次与我相左。你是在怪我、气我,还是在恨我、厌我?”阿泥译道。
幼瑛略有诧异地看阿泥一眼,便听齐得宜嗤笑一声:“你睢园不行买卖之事?现下高楼内陪侍的都是何人?都是些肮脏勾当,看得是伺候几人罢了。我对你能有何厌憎?我看你不过是心疼那些银钱。”
“你也是郎君从军营救出之人,明知那些禽兽行径,你还要将她往火坑里推。我心疼的是金银钱财吗?在你眼中,我便永远不如你那心上人,永远登不了台面,你便是这般作践我。”阿泥看着山静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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