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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治骨》

10.春弦残阳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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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瑛给长楸敷完药时,已经到了后半夜,春雨还是绵绵的,吹过窟檐像是雾气飘在人的身上。

窟里的油灯熄下,长楸躺在草席上,身上盖着大娘拿来的干燥棉被,幼瑛不知她有没有睡着,只听见外边儿淅沥的雨声,还有雨珠顺着窟壁啪嗒啪嗒蓄在瓦缸里的声响。

幼瑛坐在窟口,身前是大片大片的雾,身后是流动火苗的洞窟。

这座洞窟在千百年后已经留名于世,她来过数次。第一次是年幼时跟随母亲过来看望戍边的父亲,父亲得假与她们一起参观了此处,还在附近杏林采摘了春日里生的甜杏。

第二次是大学期间,作为考古学子中的万千之一,她同样对此向往、敬仰、动情。

第三次是有幸跟随研究院的老师参与到丝绸之路的考察项目中,那一路上的烈阳与残垣,她记得不远处的解玉雪山,也记得被黄沙淹没的莫高县。

凡俗如云烟,佛前一沙痕。

她不过是整理资料、比较资料的人,无法亲自参与到资料中,也无法书写资料。

但她今日为长楸敷药和换衣,那身上的青红就直接望到她的心里去。

父亲常年戍边,她经历过父亲牺牲之事,自然希望边境安宁、国家安宁。

安宁之基,在于百万黎庶之心,纵使身在历史旁道,长楸也属在内。

但她能做些什么?

前有萨珊洛,后有袭招,都说李庐月不过是仗势蒙骗之人。

她也毕竟不是李庐月。

风雨渐渐小了下去,雾气还是很浓,有僧侣撑伞提灯,穿过层层窟檐。

袭招是有袭家撑势,萨珊洛是有那位“郎君”。

至于那位“郎君”是谁,幼瑛倒有些明目了。

李庐月生在赤降,因为长公主反间,遂和她心生嫌隙,而袭铮灭赤降,李庐月对于他的态度已经一目了然,“郎君”不会是他们。

袭铮最后是被太子治罪,但太子如今能为储君,多少是借着母族的势力。袭铮身死之后,他也成了卫朝史上有名的荒唐废帝。

枯衰步死无尽头,又有辉煌没落,旁人再起。

“郎君”十有九是那位再起之人。

可如今是昭宁十六年,他不过是宫墙里一株最不起眼的杂草。

但他竟开始筹谋,野心昭然若揭,袭铮与他而言,只会是埋藏在皮肉下的一根刺。

他可以顺利夺位,也是依着谢临恩。

谢临恩浸染权术,不仅在废帝被杀后全身而退,还袭了丞相之位。

他如今留在沙州,或者是跟随李庐月过来沙州,是否也和这位“郎君”有关系?

他是否也在等着回去长安的时机?

那长楸之事或许还有转机。

“——娘子”

日头从东边的陇峦山露出尖,昨日的蓑衣大娘用布巾捧着一盆陶鬲从窟檐的阶梯过来。

“我老汉今早儿去田垅上打到了一只沙鸡,我还炖了些蘑菇,送来给长楸娘子补补。她这两日定是受了惊吓。”

幼瑛被扯回神,身上被雾气打得潮湿:“谢谢大娘。”她从窟口立身,进去窟内给火炉添柴。

大娘随之进来,将陶鬲放在火炉上:“长楸娘子还在歇息吗?”她轻下声音问。

幼瑛点点头:“我夜里头打搅了僧侣,去请他们拿了安神香。”

“那睡下也好,身上的疼就没有那么锐利了,”大娘说,“今晚上我来守着,你回家去,莫让你阿娘阿爷担心。”

幼瑛想到雀歌的伤:“好,我会把草药备好,到时儿大娘直接给她敷上。”

大娘应声,然后宽慰道:“你莫要多忧愁长楸娘子的事,我同她为邻了数月,她坚韧得很,平时从未麻烦过我,也常帮我做活。我们尽量帮衬帮衬,不要觉着过不去这道坎,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。若是给你的心里添上沉重,长楸娘子自会过意不去。”

“谢谢大娘,”幼瑛微微笑了笑:“大娘,你在窟里有认识的画匠吗?我看这边漆树不多,也没有到割漆的时候,我想向画匠买一些石膏和生漆。”

“这边画匠多得是,你就去旁边窟里问问,我同他们打声招呼便是,”大娘道,“昨儿下了雨,到底也是上天蒙恩,我现在得去萧女庙拜拜,让萧女保佑今年丰收,也保佑保佑长楸身安无事。”

幼瑛送大娘出窟时,便见日头已经完全升出来。

雾气消散,古道清明,沙梁子被打下一片阴影,来来往往的开始有商旅与骆驼。

他们从莫高县来,也往莫高县去,路过睢园处,便可见一穿素裳的小娘子守在门口张望。

她的脸上有一道新鲜伤痕,即使有伤也上着妆,那厚厚的妆却也难掩她的伤,倒显得本止住的血又渗出几缕血丝。

“这间乐坊有名气,我远在长安都听说一二,怎一大早就在此等客?”一行商旅与同伴说。

“看这模样挺俊,就是面上有伤,许是受了坊主的罚。现下时候还早,要不幸幸她?”

“你真是…没脸没皮,看看她如何说。”

朝训方结束,萨珊洛便见傅儿等在坊外,昨日她称病不去贺员外的别院,他看她就是装恙,现下不是好好等在这儿?

“小娘子,你这是多少身价,现在便开张了吗?”商旅中为首的青年才俊过来问,语气还算客气。

“我在等人,坊内还未开张,郎君若是有意,可待晚上来。”傅儿因这些人的走近,下意识的遮了遮脸上的伤,随后又放下说。

青年郎君倒是用扇子挑起傅儿的下颚:“哪里要等到晚上?娘子若是愿意同我去客栈,我看未尝不可,”他道,“正巧我初来莫高,你同我们这行人介绍一二,可好?”

“郎君,不必了,这是坊内规矩,我还得依着主子过活,多谢郎君厚爱。”傅儿低眉低眼,轻声回。

青年郎君握上她的手,用指腹反复摩挲了会儿:“你倒是羞怯,怕何?我们在长安都是正人君子,又不会吃了你,你若是愿意同我们过去西域行商,那再好不过了,爷有得是钱两。”

傅儿欲要抽回手,却被他反握紧,傅儿于是一脸为难,声音更低下去:“还请郎君待晚上来,我定会伺候好郎君,让郎君满意。”

同行人在旁劝解,青年郎君却更紧了力:“你若是不开张,何处在这等着?等来了客,你又这般装腔作态,难怪你是这幅烂脸,我看给你几个铜板都算多,你该去街旁做个乞索儿。”

萨珊洛看着青石阶下,气不打一出来,抬脚要过去,看谁敢坏睢园的规矩。

“郎君莫气啊——”

有一道含着几分笑的声音在这儿明亮的天里传来,萨珊洛抬眼看过去,康姜身着水红石榴裙自远及近走来。

“郎君,你就莫要为难我们这群人了,”康姜走到他的面前,去给他轻轻理了理衣襟,“她胆怯,哪里会伺候好你,若是郎君不介意,便由奴婢来伺候你,可好阿?”

她的身上香风细细,青年郎君怔怔的看着,那只唇一直半张着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
康姜更贴近一些他:“郎君是嫌弃奴婢不成?”她问,又离远一些,愁眉苦脸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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